【南以颜喻】纽约不恋旧
///旧文补档///纹身师7x钢琴家n///第三人视角///开放性结局///ooc算我的 请勿上升蒸煮
01
我跟着我老大,差不多四年了。
别误会,我老大是纽约一流的华人纹身师,我是他徒弟。
听起来有点扯淡,但是是这么回事儿。
我老大叫张颜齐。我叫付郝。
可能是我从小离家就跟着我老大的原因,我连我老大叫我名字的时候都能听出不同的心情。
他心情好的时候就叫我一声“小付”,一般用川渝那边的方言(忘了说,他是重庆人);认认真真跟我说事儿的时候就叫我“付郝”,尾音稍稍拖一点;跟我开玩笑的时候反而会板正又吊儿郎当地用川普说“付郝同志”,尾音会因为揶揄的笑意带上一点点模糊。
这天早晨我们的工作室里没有顾客,预约好的人都排在了下午,我老大懒洋洋地深陷在懒人沙发里,喊我:“小付啊。”
看来他心情很好。我放下正在修理的马达机,走过去:“老大,有何吩咐?”
“吩咐什么,”他挥挥手,又抬起手指指电视机,“我让你看。”
哦。
我好奇地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。电视上正在转播波士顿的钢琴比赛,正在表演的这位选手看着非常年轻,有点像未成年。
这么想着,我就问出来了:“这是未成年?”
老大奇怪地瞥我一眼,似乎在疑惑我的关注点为什么如此奇怪。他略过我没头没脑的问题,翘起二郎腿,一只手撑在沙发扶手上,眼睛微眯,笑得露出两颗虎牙,说:“真大胆。”
我不明白,什么大胆?
屏幕下方跳出一行字幕,Liebestraum S541。
“李斯特的爱之梦,这么年轻,选这首曲子。”老大的声音伴着一连串的音阶落下,随后是短暂的静默,接着节奏逐渐加强,像是梦境到了高潮部分,“技术还有待加强,感情几乎无可挑剔。”
他像是看什么艺术品似的,轻轻地念道电视机屏幕左下角的选手名字。
年轻钢琴家的指尖在琴键上游走的力度逐渐减弱,像是梦将要醒之前睫毛的轻轻颤动,他说:“Vin Zhou.”
02
我刚刚跟着老大来纽约的时候,非常坚信他是无所不能的。
这个信念,我在重庆遇见他的第一眼就建立起来了。
掰着指头算,我跟着我老大在重庆呆了两年,在纽约呆了快两年。
我第一次遇见他的时候,是在重庆的地下酒吧,一群地下乐队的人聚在里面喝酒,我被我那帮狐朋狗友生拉硬拽去了酒吧,发现我老大(那时候还不是)是里面唯一没抽烟并且目光尚且清醒的人。
我当时就很佩服他,这是怎么做到的?
他在呛人的青白色烟雾里,机警得像一只狐狸。微微偏头,他就看见了局促不安的我。
像是看见了什么有趣的东西,他低下头笑了声,脸色却有点白,有一滴汗顺着他线条冷硬的下巴滑下。
然后他冲我勾勾手指,又悄悄指了指门,我们俩就神不知鬼不觉地溜了出去。
他出了门之后还往外走了好远,最后蹲在一棵树下,脸色白的像张纸,自己抠着自己的嗓子眼儿催吐。我目瞪口呆看着他,所幸脑子里还有根弦儿在,我掏了包纸给他。
他吐完之后捂着胃继续蹲着,声音哑哑地问我:“被迫来的?”
我迟疑了一下,点点头。
“巧了,我也是。”他说。
我信,也不信。他身上带着一种气质,一种与生俱来的、就应该在这里的气质,但是他那双眼睛实在太澄澈也太漂亮,像黑暗里的一束光。
他蹲在树下,一动也不动,半晌站起身,拍拍身上落的灰,就要往回走。
我脑子一热说:“还要回去?”
他停下来,抱着双臂,嘴角扬起似笑非笑的弧度:“怎么,你要跟我一起跑吗?”
后来我才知道,他是重庆有名的地下rapper,在舞台上大胆地说这是他的最后一次表演,然后再没有参加过battle比赛。
我跟着他,他开了间纹身工作室。
纹身跟rap简直是两个八竿子都打不着的极端,但是他真是对什么都精通。
03
因为我老大给我的印象实在深刻,所以当我听到他嘴里蹦出来一连串点评的时候,我一点都没惊讶。
平心而论,我觉得Vin Zhou真的弹的很好,我一个外行也看不出来好坏,只能愣愣地跟着点头。
老大窝在沙发里,一米八三的身体像是被折叠起来,他盯着电视喃喃地说:“这么年轻能弹这么好,前三肯定有他。”
我继续愣愣地点头,他瞄了我一眼,笑着拍了下我的背:“你看着真傻,修机器去吧。”
中午的时候,老大丢下我一个人在工作室里,他说他去逛逛,我猜他是磨磨蹭蹭等着要上工了才会回来。
平时工作室里其实还有其他纹身师,今天老大给他们放了半天假,一起下午再上班。
我心里涌起一个很大胆又很令我震惊的猜想,我老大不会是专门空出时间,就为了看看波士顿的钢琴比赛吧?
这个猜想让我打了个哆嗦,以前老大不是没有因为爱好而调班的情况(是的,他确实很狂),但是把我喊过去看还真是第一次。
Vin Zhou到底是谁啊?
我仅仅好奇了三秒钟,然后拿起手机打开了维基百科。
Vin Zhou早年出国留学学习钢琴,如今称得上是极其优秀的钢琴家,只是因为太年轻,还处在积累阅历的阶段,参加了很多世界级的比赛。
我更加好奇起来,老大又是怎么知道Vin Zhou的呢?纹身和钢琴也是八竿子打不着啊。
这时候工作室的门被推开,工作室雇佣的纹身师陆陆续续来上班了。
我老大身为工作室的老板,居然是最后进来的,我猜的没错,他果然是为了压线压到最后一刻。
他双手插兜,身上穿着件oversize的深绿色大衣,里面是izzue的针织毛衣,明明是从门口到工作台这么短短的一段距离,他硬生生走出来时尚大片的feel。
我发现就这么短短的一个中午,我老大居然还染了个头发,这颜色在我看来有点蓝有点绿反正我看不出来究竟是什么颜色,总之很适合他就对了。
他戴上手套,偏头和今天的第一位客人小声地交谈。
04
今天我的时间表排的很满也不满,有个客人要做满背,一下午的时间都能耗在这上面。
老大正在给一个很漂亮的白人姑娘纹身,纹身的位置是手腕内侧。他戴着口罩,只露出一双眼睛,锐利又警觉。姑娘细白的手腕被他握在手里,有一种莫名和谐的感觉。
周围的人都在静静地工作,空气里只有马达机的嗡嗡声,和某个纹身师因为太久没喝水而压抑的轻咳。
我替我的顾客在做雾面。纹身这个东西很奇妙,勾线是一下下尖锐又清晰的疼,做雾面是缓慢又持续的疼,每个人的点不一样,有人觉得勾线疼一点,有人觉得做雾面疼一点。
今天这个顾客显然是后者。他疼的直吸冷气,我停下来问他:“还要继续吗?”
他没吭声,我说:“可以先休息一会儿的。”
他点了点头,我直起身活动了一下酸疼的脖颈,听见我的骨头“嘎拉”一声响。
我没摘下沾满颜料的手套,就这么在原地环顾四周,休息疲劳的双眼。
工作室里唯一一个优哉游哉的人,还是我老大。
我悲愤地想,这就是资产阶级和无产阶级的区别啊。
老大看见我的目光,插着兜晃过来,看一眼我正在做的满背,欣赏地点点头:“不错嘛,越来越好了,今晚请你喝酒。”
我心想,你其实是自己想去玩吧。
老大当年说不再参加battle比赛,其实内心还是那个嚣张恣意的人,怎么会说不要爱好就不要爱好。
结束工作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,我们蹲在工作室吃完方便面,然后很土豪地去纽约的街头酒吧喝酒。
我们工作室的人都被张颜齐同志带的越来越随性,上一秒还在散发着泡面香的工作室里用俚语调侃逗趣儿,下一秒就能开上卡地亚去泡吧。
老大端着杯野格酒在卡座上坐下,他的半张脸隐藏在黑暗里,我有点晃神,好像回到了我在重庆第一次遇见他的时候,他也是这么机敏地躲在黑暗里,打量着周围的一切。
突然他“咔嗒”一声把酒杯放在桌上,眯缝起眼睛往某个方向望过去,嘴角拉开一抹坏笑。
“啊呀,早上在波士顿,晚上就跑到纽约来了?”
05
老大侧着耳朵听了一会儿,自顾自笑起来:“哎哟,弹的还是Hungarian Rhapsody(李斯特第二号匈牙利狂想曲)。”
他轻轻碰了碰下巴,“没想到这么喜欢李斯特啊。”
我大概知道弹琴的人是谁了,同时我忍不住感叹,Vin Zhou真是很大胆,这要搁在中国,第二天的热搜就是“震惊!知名钢琴师竟在街头酒吧演出!”。
老大目光晦暗不明地望着琴声传来的方向,突然低低地笑起来。
我:“?”
一串音阶从Vin Zhou的指尖轻快地跑出,接着在高音部分流连打转,然后又落到低音部分。
“我可能也想错了,”老大说,“说不定他今天刚看了猫和老鼠。”
指尖重重地敲击琴键,接着是带着颤音的一点点余韵,然后声音重归温和。
“恰尔达什。”老大继续缓缓地说,“双拍子处理得很好。拉苏的速度可以再缓一点,弗里斯的速度倒是很漂亮。他的倚音弹得真好。”
接着他似乎是一锤定音地落了个结论:“匈牙利舞曲的感觉就是这样的,虽然细节不一定处理的很完美,但是感情真美。”
真奇怪,明明是匈牙利舞曲,我却好像看见了瀑布从他的指尖飞泻,透亮的水珠落在了鹅卵石上。
老大的语气像诗,在酒吧这样的环境里显得格格不入,但是又有一种奇异的违和感。
匈牙利狂想曲的声音在清脆的高音倚音里结束,Vin Zhou像是感觉到了什么,冲这边忘了过来。老大一点也不怵,就这么回应着他的目光。
半晌,不知道是谁先笑起来,Vin Zhou跳下了台,走到吧台前。
因为我们的卡座离吧台很近,所以我们听得见他说了什么。
很漂亮的美式发音。
“Jagermeister,please.”
06
Vin Zhou跟我们打招呼,确切地说,是跟老大一个人打招呼。
“我记得你,”在酒吧昏暗的灯光下,Vin Zhou眯着眼睛,过了会儿笑起来,用川渝地区的方言说,“张……张颜齐?”
“啊,”我今晚第一次看见老大的脸上出现名叫“惊讶”的表情,他愣了一会儿才说,“……这么多年了,没想到你还记得我。”
Vin Zhou又笑起来。他倚在卡座边,一身黑,稍微对时装有点了解的人都看得出来,他浑身上下都是SAINT LAURENT的单品。
他笑起来很好看。整齐的刘海衬得他的笑容娇憨且天真,但是那双眼睛里一闪而过的机敏的光却让人更难以忘记。
“当年场下没几个人,更何况有个人是我老乡。”他很愉快地说,并且口气很随意,像是路上随便碰见个人都能聊一聊似的。
老大却不想继续下去这个话题。他不怎么高明地说:“今天早上你还在波士顿,怎么就跑纽约来了,Vin?”
“我乐意呗,”Vin Zhou耸耸肩,“我还是希望你叫我周震南。”
“好随意啊。”老大凉飕飕地说,不知道针对周震南的哪句话。周震南又笑起来。
“嗯,我倒是切身体会到了一句话。”他笑着说,“生活在纽约,三个月换一次轮胎。”
大家都笑起来。谁都听出来了这是在调侃纽约的路况有多糟糕。
老大跟着大家一起弯了弯嘴角,但是眼睛里没有笑意。
周震南很能融入大家。他风趣,优雅,还很好看,任谁都会喜欢这样的年轻人。
他讲起他小时候练琴的事情。弹命运的时候,被老师一遍遍逼着:“砸琴!!!!我让你砸!!!砸!!!!”;弹野蜂飞舞的时候,手指练到抽筋。他讲话从来都不会冷场,是多年周旋于各种人之间练就的通达性格。
大家玩到很晚才回去。我没喝酒,因为我得开车。
发动车子的时候,车窗外,被路灯照到的地方,有细白的雪粒儿飘下。
下雪了。
老大坐在副驾驶上,我不经意间问了句:“今年还是不回家吗?”
老大愣了愣,没有像去年一样爽快地说“不回家了”,大概是今晚被酒精麻痹了大脑,他沉默了一会儿才说:“……不出意外的话,就不回去了。”
我应了一声,没再说话。
车里放着李斯特的Sonetto 104 del Petrarca(彼特拉克十四行诗之104),老大说,这是柔板。
柔板的声音舒缓且悠扬,我不知道老大什么时候换的歌单。卡地亚缓缓行驶在公路上,雪轻轻落在车窗外,老大的手肘撑在车窗边沿,他看着雪出神,半晌伸出食指轻轻在车窗上抹了抹,像是要把雪抹去。
他突然开口,轻声说,“爱情不会致我于死,却也不让我飞翔;不让我活着,也不让我从陷阱逃脱。”
07
我按捺不住我的好奇心,旁敲侧击问过老大究竟是怎么遇见周震南的。
老大讳莫如深地看了我一眼,说:“你干脆直接问我得了,拐弯抹角的干什么。”
说完他就低下头看手机了,留下我一个人局促不安。
我在这长达一分钟的沉默里无比煎熬,刚想开口打个圆场,老大把手机推到我面前,说:“喏。”
是一段视频,画质很模糊,但是声音很清晰。
是在舞台上表演的周震南。那时他比现在还像未成年(大概真的就是未成年),穿着西装,志得意满。
“Croatian Rhapsody(克罗地亚狂想曲)。”看见我询问的目光,老大淡淡地说。随后他又猜到了我在想什么,说,“不是李斯特的,赫吉克的曲子。”
老大望着手机屏幕,不经意地说:“那时他的曲子就有让人共情的本领了。”
周震南的指尖灵巧地跳跃,听众被带到一座座被战火吞噬的无名墓碑旁,残阳如血,人苟延残喘的呼吸声萦绕在耳畔。战斗机从生灵涂炭的土地上呼啸飞过,地面被轰炸出来的裂痕像致人死亡的致命伤。生命成了最不值钱的下贱东西,伏倒在机械的脚下请求饶恕。
但是渐强的曲调使人的灵魂为之一振,断壁残垣里开出了一朵花,瘦弱但坚强。
周震南修长的手指在琴键上游走,来来回回的反复,一次比一次强烈,像与死神共舞,而死神不敌生命。
最后一个音符敲下的时候,我不由自主地鼓起了掌。与我一个人的热烈掌声不一样的是,视频里的掌声稀稀拉拉的,显然表演者的水平和欣赏者不成正比。
老大扬了扬下巴,说:“这就是我认识他的原因。”
“啊。”我还处在震撼之中,暂时只能发出一个单音节。
“你很难想象那样一个年轻人,能弹出这样的曲子。”对于周震南,老大似乎从来不吝惜赞美,只是这些赞美在周震南面前很少出现,老大在周震南面前成了紧闭着嘴的蚌壳,当然也只有周震南能撬开一条缝儿。
这该是多少汗水才换来的荣誉啊。
这时工作室的门被推开,最早预约的客人已经来了。我戴上手套准备开工,老大那边还没有客人,他继续懒洋洋地倚在沙发上,叮嘱我说:“小心点那个马达机,早晚有一天它会修不好的。”
说完这句话,工作室就彻底安静下来。
良久工作室的门又被推开,一个我这几天格外熟悉的声音说:“是这里吧?”
随后那个声音里带着点意料之中的愉悦,说:“我们又见面了,齐哥。”
08
我还在震惊周震南的称呼从“张颜齐”直接跳到了“齐哥”,老大自己先跳起来了:“周震南?!”
那种感觉,特别像,在家等丈夫回来,却没想到丈夫给了自己一个惊喜的小媳妇儿。
但是对于老大而言,显然不仅仅是惊喜这么简单,他更像是受到了点惊吓,只不过被他掩饰的很好。
周震南晃了晃手机,屏幕上赫然是工作室的预约:“我有预约的哦。”
老大看了周震南足足十秒,然后说:“坐下吧。”
周震南的眼尾挑起促狭的笑意,慢悠悠坐下。
“纹在哪儿?”
“嗯……左手中指吧。”
真是个暧昧也不暧昧的地方。
老大戴着口罩,看不见他的表情,只是眼尾被他往下压,我猜他此刻正绷着嘴角。
“纹什么图案?”口罩把他的声音过滤得有些闷。
“高音谱号,绕着指头围一圈五线谱,做出像戒指那样的效果。”
老大的手顿住了,接着抬起头问他:“为什么不直接定制这样的戒指?”
“戒指会掉,没纹身来得长久。”
老大盯着周震南,似乎在揣摩这话里到底有几分真,有几分假。半晌他垂下眼说:“疼就说。”
我做完一个简单的图腾纹身,起身在工作室里晃了一圈儿。路过周震南和老大身边时,我瞥了一眼,发现周震南涂了黑色指甲油,更衬的他的手指修长漂亮,像钢琴的黑白琴键。
我的脑子里不合时宜地跳出老大对周震南的评价:“他的倚音弹得真好。”
“小调比前几年弹得好多了。你似乎从来都知道自己的缺陷,并且总是很了解该怎么弥补。”老大突然开腔,声音淡淡的。
“谢谢张颜齐老师。”周震南笑眯眯地说。
天呐,短短一段时间,老大在他嘴里有三种不同的称呼了。
老大抬头瞪了一眼周震南,说:“叫什么张颜齐老师。”
“你也可以叫我周老师嘛。”
老大气笑了,说:“你还真是顺竿儿爬。”
说完他就不搭理周震南了。
我看见老大略微泛红的耳廓,心里不可思议。
老大居然害羞了?!
09
周震南的纹身小且简单,老大没一会儿就做好了。
“这几天尽量不要沾水,过几天再过来,我看看最后效果,然后补个色。”老大公事公办地叮嘱。
周震南一一应下,然后说:“我是来给你送票的。”
是两张在康州的演出票,周震南这次来美国似乎不仅仅是比赛,还连带了巡回演出。
老大接过票,问:“在哪些地方还有演出?”
“费城有一场,华盛顿有一场,还有……”周震南微微拉长了声调,“纽约有最后一场。”
这个停顿实在是太微妙了,连我这种粗神经都听出来了,老大却又绝口不提表演了,他说:“怎么全在美东啊。”
这次换周震南盯了他五秒钟,然后说:“美西全是高楼大厦,还是美东好,我喜欢童话一样的小别墅。”
老大张了张嘴准备说话,被突然响起的电话铃声打断了。他皱着眉掏出手机,然后眉头皱得更紧了。
“不好意思,”他露出一个抱歉的笑,“我接个电话。”
老大走后留下我跟周震南面面相觑,空气很诡异地沉默着,半晌周震南才缓缓开口:“我好像,还没有问过你的名字……?”
“……付郝,我叫付郝。”我很无语地说。
“哦。”周震南点点头,然后拉开嘴角露出好看的笑,“小付老师。”
?!这人怎么逮着人就叫老师!过分犯规了!
老大恰巧这时挂了电话,听到了周震南这一声“小付老师”,目光瞬间变得阴森森。
“小付老师……?”他似笑非笑,在齿间咀嚼了一下这个词,“你所有的工作做完了?做完了去看看那个纹身机,不行就请人来修了。”
老大,你听我解释,不是你想的那样,我不是,我没有,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。
而最后的胜利者周震南翘着二郎腿,笑嘻嘻地看着老大,说:“你要来看我的表演吧?”
老大弹了下周震南的额头:“不要得寸进尺。”
我心酸地再一次去修所谓的纹身机了。
10
我开着车行驶在去往康州的高速路上,老大坐在副驾驶上皱着眉盯着手机,一会儿就叹一口气,听的我恨不得打开天窗,散散这浓度极高的二氧化碳。
良久我终于忍不住了:“老大,你最近怎么了?”
“啊?”老大茫然抬头,“我怎么了?”
“……”我一瞬间有点说不出话。
老大又低下头去看手机,一秒,两秒,三秒,一声预料之中的叹息再一次响起。
我面无表情地说:“老大,短短的车程,你叹了五十四口气。”
老大:“……”
他把手机一撂,又“唉”了声,说:“我爸催我回家过年呢。”
“……”我说,“那就回去啊。”
“他让我赶快回家,别跑那么远。”老大闭着眼睛靠在副驾上,惆怅地说,“他不就是想让我呆在重庆别乱跑了吗。”
我知道老大很敬爱他的爸爸,原来父子这些天周旋了这么久,谁也不肯退步。
“高兴点,老大,”我想不出安慰他的法子,只能说,“你可是要去看表演哎。”
老大半死不活地说:“指不定到时候周震南怎么气我。”
不是,我听您的口气还有点甜蜜,你们怎么回事啊?能不散发粉红泡泡了吗?
我内心腹诽着,卡地亚下了高速,缓缓驶向表演地点。
表演地点离UCON不远,如果不是local很难在有些弯弯绕的路里找到捷径,我和老大盯着导航研究了半天,总算是找对了路。
踏进展演厅,周震南已经在做最后的准备了。老大和周震南一眼就看见了彼此,周震南今天还是一身的SAINT LAURENT,西装亮闪闪的,头发梳成了背头,显得他一下子年长了好几岁。
与周震南的打扮截然不同的是,老大套着件VETEMENTS的男款羽绒服,他俩站在一起又有了那种奇异的违和感。
老大拍拍周震南的肩膀,手顺着周震南的手臂滑下来,指尖轻悠悠地在那个高音谱号纹身上蜻蜓点水般停了一下,他说:“周老师,加油啊。”
周震南愣了愣,然后笑开了眼:“谢谢张颜齐老师的鼓励。”
我觉得我的瓦数越来越高了,怎么办。
11
周震南一上场就艳惊四座,第一首曲子他弹了Exodus,因为是交响曲,管乐队和弦乐队也参与了进来。
老大轻声向我解释:“出埃及记,以色列人不甘埃及人的压迫而出走。还是那句话……他的共情能力真的很强,把绝望里的孤注一掷和誓死追求自由的感觉都弹出来了。”
在管弦乐队低沉的声音里,钢琴的高音音阶就显得格外清晰,像是以色列人对生命自由的渴望与追求。
周震南的十指在琴键上游走,黑色指甲油,黑白色的琴键,黑色的高音谱号纹身,明明只有两种颜色,却勾勒出一幅色彩浓烈的油画。
接着周震南弹了两首较温和也较大众的曲子,然后是斯克里亚宾的Etude in D sharp minor Op.8 No.12(这是老大后来复述的,其实我听不懂在说什么,他说简单来说就是升D小调练习曲)。
老大在我身旁高高地扬起了眉,似乎是不敢相信周震南会选这首曲子。他看着周震南笑着微微颔首,突然咧开嘴角露出个很雅痞的笑容。
“我永远都猜不到他在想什么。”他喃喃地说,“我永远都猜不透。”
他的眼睛里跳跃着欣赏的火花,“周震南,你还真是一直都没变。”
当周震南开始弹的时候,我才真正明白了老大是什么意思。
这首曲子的节拍和速度极其刁钻,每一个细微处都需要演奏者十二万分留心,没有很高的技术是绝不会选择这首曲子来演奏的。周震南在钢琴上的自信几乎是到了张狂又桀骜的地步,而他有这个资本。
老大的目光开始变化。惊喜、玩味、欣赏、感叹……各种各样的情绪在他的瞳孔里掀起了一场风暴,而引发风暴的人却断然不知,依旧在忘我地演奏着。
老大在渐强的曲调里再一次喃喃开口:“果然,弹斯克里亚宾,节拍器都要愁死。”
很快到了安可曲,我们似乎不约而同猜到了周震南会弹谁的曲子。
周震南开始弹的时候,全场噤声。
这首曲子太出名了,连我这个外行都听出来了,是李斯特的钟,Etude No.3 in G♯ minor "La Campanella" (S.141/3)。
这首曲子本来不是钢琴曲的,是李斯特根据帕格尼尼的小提琴曲改编的,老大评价说,李斯特这个快升上天的八度哐哐的,能弹出饱满情感来的人不多。
“那句话是怎么说的?大弦嘈嘈如急雨,小弦切切如私语……”老大皱眉回忆了会儿,想起来了,“哦,嘈嘈切切错杂弹,大珠小珠落玉盘。”
秒针滴答滴答走着,轻快如落在雨林里的雨滴。云散成水雾,风卷起露珠。
所有的语言在音乐面前都显得贫瘠,我看见老大微微动了动嘴唇,但是什么也没说出来,只是目光里的赞赏一点没少。
12
周震南弹完,彬彬有礼地鞠了一躬。
老大在后台等他,我埋头看手机,有个我早年为了工作室东奔西跑时结识的朋友,在康州工作,约我在UCON见面。
我正准备答应,老大和周震南走出来,平时眼瞎的我这一次非常眼尖地发现,周震南的嘴唇有点肿。
……太刺激了吧。
我对老大说:“有个朋友约我去UCON,你们去吗?UCON的冰淇淋真的很好吃。”
其实我是想见了朋友赶紧跑,我觉得早晚有一天我会亮到四千四百瓦。
周震南一听冰淇淋很好吃,眼睛都亮了,说:“那走吧走吧!”
于是我们开车去离这里不远的UCON。
康涅狄格大学的冰淇淋店确实很火,冬天还有一堆堆的人在里面。我老远看见我朋友站在那边,笑着冲他挥了挥手。他看见了我,显然也看见了我身后的老大,笑着说:“啊,张老板也来了?”
老大笑着应一声:“好久不见。”
周震南和老大去排队买冰淇淋。Cash register边有做成手杖形状的免费薄荷糖,红白相间的条纹。周震南捞了两个,然后把两个都放在老大手上:“给你。”
“免费的就给我?”老大拿着糖戳戳周震南的肩膀,“粥粥南,你一点诚意也没有。”
周震南笑弯了眼,说:“那你要我怎么有诚意?”
老大却不吭声了,他目光沉沉地看着周震南,笑着摇了摇头。
他们的手臂腻在一起,黏黏糊糊的,想牵手却又没牵,这比牵手看起来暧昧多了。
我朋友在一边龇牙咧嘴:“天呐,他们是一对儿吧?”
我“呵呵”笑了声说:“你有没有后悔这个时候叫我出来聚一聚。”
朋友用俚语开了几句玩笑,然后故意用中文说:“他一定是你们老板眼里的苹果。”
像是在欺负谁听不懂似的,我笑了,说:“好好说话。”
朋友却敛了声,竖起食指放在唇前,笑眯眯地摇了摇头。
13
我们一起吃了顿晚饭,然后准备开车回纽约。周震南还要回去准备后续的表演,临走之前他扒着车窗问老大:“我没有票了诶,你会来看我的表演吗?”
老大笑了,说:“会。”
周震南这才放心地点点头,然后说:“你们路上注意安全啊。”
回去的时候换老大开车,他很久都没有心情这么好过了,眼角眉梢都有淡淡的笑意,车载音响里放着月光奏鸣曲,他还会跟着轻声哼一段。
但是这样的好心情没有维持多久。回到纽约之后,工作室越来越忙,老大经常一个人很晚很晚还把自己锁在房间里,说是画新图找灵感,但我那次路过的时候听见他在打电话。
他的声音很疲惫,隔着道门听不真切,但是我隐隐约约听到了句,爸,我想跟你说个事儿。
电话那边,老大的爸爸应该是言辞激烈地说了些什么,因为老大的声音更低沉也更疲惫,低的我听不清楚,但那失望谁都能听得出来。
周震南的表演他一场都没落下,也只有看见周震南的时候,他的脸上才会有发自心底的笑容。美国开放的很,有时候,两个帅哥走在街上,会招来善意的目光,他们照单全收。
周震南在老大面前也才会更鲜活。平时他是一流的世界级钢琴家,在老大面前他像只活泼的蝴蝶,要是别人不理解他,把他关进玻璃瓶中,他一定会猛烈扇动翅膀,想要逃出来。
而我老大只是轻轻拢起双手,他便安然地沉静下来,不争也不逃,甚至会为他跳支舞。
时间的流逝,老大眼底的青色,周震南的笑,一切像是被拨快了指针似的,很快就到了周震南的最后一场表演前夕。
老大却开始一天比一天焦虑。他经常拿着手机打电话,电话那头永远是他的亲人,催促他,回家吧。
此外还多了争吵。有一天深夜,我看着修理师修好那个时不时扯拐的纹身机(是的,就是老大拿来威胁我的马达机),路过老大的办公室,发现门没有锁。
他还没走。
我被钉在了原地,我看见他坐在平时他画图的时候坐的旋转椅上,仰着头,手上握着手机,手臂上青筋暴起。
一道月光刚好劈在他的脸上,一道泪痕顺着他的额角流向鬓角。
他像是在强忍着泪水,一字一顿地、又很轻很轻地说,“爸,我真的喜欢他。”
“真的,真的很喜欢。”
14
老大那天疲惫地按着太阳穴,说,付郝,你收拾收拾,准备一下,我们最近要回国了。
我被他的话钉在原地,半天没反应过来:“啊?回国?”
他没应声,只是用一种没有温度的眼神看着我,说:“我爷爷最近身体不好,我可能要一直呆在重庆了。”
我知道肯定不是这么简单。
我舔了舔嘴唇,半晌还是没忍住:“叔叔是不是知道了?”
这下换老大被钉在了原地,他很慢很慢地转过头,看向我。
“你听见了?”他无力地咧了咧嘴角,“我可能是太有信心了,居然一心认为他们会理解我的。”
我看着他。他先避开了我的眼神,深吸了一口气说:“反正,收拾一下吧。他们不允许我和他在一起,但是得允许我继续我的生活。”
“你跟我一起回去不?”他征求我的意见。
我怎么可能说不回去。他是我老大诶。
“回重庆咱们再开家工作室,从头做起没什么大不了的。”他笑着说。
因为是临时决定,这几天回国的机票不好买,辗转来去,只有一周后有票了。
一周后,周震南在纽约有最后一场表演。
我小心翼翼去看老大的表情。命运真是会挑时间开玩笑,老大的脸笼罩上了一层阴霾,他摩挲着手机壳,很久才说:“就买这天的了。”
我急吼吼开口:“可是……”
“没有可是。”他打断我,“买吧,快点。”
我把“可是周震南该怎么办”的疑问咽回去,开始订票。
老大大概是取了个围师必缺的道理,要想攻下周震南的心这座城池,就要留好逃走的路。结果老大把一切都周旋的很好,却被自己逼到了穷途末路。
老大就在一旁盯着我买好票,开口的时候我们都吓了一跳,他的声音好哑,清了几下嗓子也无济于事。
“确认了?买好了?”他不放心,又把我的手机拿到手里仔细看了一遍,然后拍拍我的肩膀,“行了,你这几天出去逛逛,看看买些什么带回国。”
他的声音哑了,但是音调是轻松愉快的,如果是一个不知情的人来听,肯定会觉得这人还挺开心的,只是有点小感冒。
我知道不是那样的。
老大把他的委屈和难过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吞,他表现出来的可能只有五十分之一,剩下的五十分之四十九都被他独自一人咀嚼,他说出来的和他承受的,实在是两个极端。
15
我们走的那天是个大晴天,冬日的纽约天空干净澄明,阳光甚至有点晃人眼。
周震南在纽约的最后一场巡演,是演出也是比赛。
我突然意识到这世上最遥远的距离有很多,譬如太阳和地球的绝对距离是149597870700米,譬如现在周震南在纽约莫肯音乐厅,而老大在纽约肯尼迪机场。
老大这段时间忙前忙后,时间紧,要把一切都打理好很不容易,他靠在机场的座位上,闭着眼揉着太阳穴。我点开手机上转播比赛的链接,有点不知好歹地问他:“你要看看吗?”
我在赌,我赌老大不会拒绝。
他睁开眼,看了我一眼,然后接过手机。
我赌赢了。
镜头将周震南的每一个细微表情都无限放大,我看见他眼睛里本来满怀着期待和憧憬,在音乐厅里搜索了一圈儿,然后有些震惊,又有些不甘心,再搜索一圈儿,还是无果。
我清清楚楚看见了他眼底的失落。不是那种“他真的没有来”的失落,而是“他居然没有来”。
我看见老大的眉心狠狠一跳,握着手机的手指尖泛白,像是不忍心看下去,可是目光又舍不得从周震南身上移开。
周震南像是被迫接受了一个事实,而他现在连掏出手机质问一下始作俑者的时间都没有。
老大一只耳朵挂着耳机听完了整场,到安可曲的时候,他的嘴唇抿成了一条线,眼尾被他压的死紧。
屏幕下方出现一行小字,我惊住了。周震南竟然没有弹李斯特的曲子。
我的一只耳朵上挂着耳机,分辨着其中的旋律。
我听过,好熟悉。
“……Croatian Rhapsody。”老大喃喃地说,像是极力压制着什么巨大的痛苦,他的嘴唇被他的牙齿咬到泛白,“他还真是……周震南啊。”
克罗地亚狂想曲,老大第一次遇见周震南的时候,周震南弹的曲子。
我有点不敢听了,摘下耳机,老大却像是一尊雕塑似的,捧着手机动也不动。
小小的屏幕里,周震南的表演还在继续。
他为他仓惶的喜欢弹下一串浩大的音符,以为能有更多的底气,后来发现音符是音符,李斯特是李斯特,遇见是遇见,喜欢也仅仅是喜欢而已,从始至终,付出喜欢的都只有两个人。
仅此而已。
16
最后一个音符敲下,周震南站起身接受如雷一般的掌声。
现在的他,年纪轻轻却早已获得无数大奖,数奖杯数到手软,再也不是那个明明有实力却无人欣赏,只有寥寥掌声的小透明。
但是那个一直在他身后欣赏他的人不在了。
有人请他发表一下感言,他的话匣子像是一下子打开了,我没有带耳机,也能想象到他那口流畅的美式英语,尾音带着和老大极其相似的上扬。
我明明摘了耳机,却不由自主盯着屏幕,愕然发现周震南好像哭了。
这真是此处无声胜有声,我看着无声的画面,周震南哭起来都好漂亮,挂在睫毛上的泪珠像钻石,他的嘴唇还在动着,但我猜不到他在说什么。
我替我老大难过,他可能再也没有把钻石吻掉的机会了。
“滴答”。
一颗泪珠砸到屏幕上。
其实是没有声音的,但是人在精神高度紧张的时候总会捕捉到平时听不见的声响。
老大哭了。
他下颌角绷成一条直线,那颗泪珠顺着屏幕流下,似乎是滚烫的,要把屏幕烫坏。
从头至尾,他都维持着称得上没有表情的表情,哪怕是现在,他红着眼圈,眼睛一眨不眨,脸上的表情都没松动过。
我听见了一声叹息,一声强忍着的抽泣,轻若鸿毛,又重若千钧。
我听见老大说,“对不起,南南。”
周震南的表演结束了。没过一会儿,电话就打来了。
老大盯着他的手机屏幕出神。电话铃一直响着,他一直没接,直到快挂断了他才慢慢接通。
“张颜齐。”电话那头传来周震南强忍着颤抖的压抑声音。
老大没吭声。
“骗子。”他咬着牙说,“骗子,你骗我,你说了你会来的。”
老大还是没吭声,任由周震南骂他。周震南的声音里都带着哭腔,到最后一遍遍问,“为什么啊?你告诉我你究竟为什么突然这样?张颜齐,有什么事我们不能一起面对吗?”
老大的肩膀在他听到这句话后颓然垂下。
周震南不知道,所有人都不知道,他们把对方都瞒得太好了,可是瞒不过爱情。
“……对不起。”老大听着,动了动嘴唇,挤出一句话。
周震南直接挂了电话。
17
广播通知,我们的航班开始检票。
老大起身,说,他打个电话。
我望着他的背影。
周震南把他一点点积攒起来的喜欢藏好,却瞒不过老大的眼睛。老大把他的苦楚一点点藏好,周震南也能找到蛛丝马迹。
他们明明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。
“喂,爸。”老大仿佛冷静如常的声音传来,“嗯,我要登机了,就快回来了。”
我看见老大挂了电话,呼出一口气。
那口气就像是带着血腥味儿,他的五脏六腑似乎都经历了一次车祸,他却用平静到极点的声音笑着说:“小付,走吧。”
这不对,我一向的判断方法失灵了,这明明是他高兴的时候才会说的称呼,现在他一点也不高兴。
我叹了口气。
怎么回事,最近被老大带的,叹气都快跟他一样叹成小老头了。
我们落地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了,老大看着清醒得很,眼底的黑眼圈却又重了。
我看见他盯着手机看了又看,终究还是没出声打断他。
这能怪谁呢?谁也怪不了。
老大连夜奔去了他爷爷住院的医院,我随便找了家酒店。明天我还要去给工作室选址。有几个纹身师从纽约那边跟我们一起回国,但是没我们这么急,还没回来。
老大凌晨三点给我打电话:“我爸劈头盖脸把我骂了一顿,说我傻,玩玩可以,还当真了。”
我不知道他指的哪件事。
他应该是蹲在医院墙角打的这个电话,安静的吓人,只有他的声音一点点低落下去。
“小付,我从来都没觉得我是玩玩啊。”
18
老大回国之后不久就把电话号码换了。
我很不能理解他为什么要把自己和周震南都逼得这么绝,以后连朋友都没得做。他像洞察了我的内心似的,扯开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:“付郝同志,我对他的感情从来都不是朋友,也从来没有做朋友一说。”
“我只是怕我们都太煎熬。”
老大从来都没有忘记。
曾经,一个静谧的午后,我们的工作室没有客人,他一个人趴在工作台上,很慢地、一笔一画地在他的左手中指上纹身。
一个低音谱号,五线谱画成了戒指的造型。
周震南说,戒指会掉,不如纹身来得长久。
我看着老大,心想,这也没有长久啊。
长久的只是心痛罢了。
19 附加后记
“是这里吧?”一个声音划破了午后的宁静,我被这个熟悉的句式惊得从椅子上滑了下去,老大丢下手里的图稿,愣愣地抬头。
周围的纹身师都惊悚地看着我们。
周震南站在门口,笑的一如既往得漂亮。
他冲着老大晃了晃手机。
“张颜齐老师,我有预约的哦。”
“预约了你一个小时的时间,你愿不愿意和我叙叙旧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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